十方的小天地

　　佛家說人生無常，這可不是恐嚇之言，不要說蒙佛寵召，連何時要生個大小病也說不了準，這點由我在急診室當志工的經歷就可體會出來。

　　絕大部份時間台大急診室永遠是人滿為患，醫師護士永遠忙碌不堪，我想她們大概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。奇特的是上星期我當班時急診室病患卻少的出奇，平常擺滿病床的走道空空蕩蕩的，連診間內也只擺了約一半的病床，所有醫護人員和志工都 " 嘖嘖稱奇 "，因為這可是從未見過的太平景象啊！但就只那麼一天而已，今天一到急診室就聽到志工們哀哀叫，原來從一大早病患就爆多，光一個早上就來了近三十台救護車，所有儲藏間的病床全推出來了仍不敷使用。

　　一如以往，今天又見到許多令人感嘆的情景，有一位老伯伯杵著枴杖緩步走進來，我上前請他坐好要幫他量血壓，他說是帶兒子來看病的。接著他兒子躺在病床上被推進來了，只見他骨瘦如柴，眼神空洞茫然，咳了兩聲之後竟然開始吐血，而且量非常多，原來他已經肝癌末期了。就我所知如果肝癌開始吐血表示情況真的不樂觀，很可能只剩下幾天的時間。然而他們父子卻都異常的平靜，沒有露出一絲焦慮、痛苦的神情，似乎已默默接受即將到來的一切…

　　過了一會兒，喔～伊～喔～伊，救護車送來一位原住民，年紀很輕只有二十歲，隨著病床推進來，背後拖著長長一片血跡，原來是割腕自殺，手腕上兩道又長又深的刀痕令人怵目驚心。這位年輕人一進來就大吼大叫，叫大家不要救他，就算救回來他一定會再自殺。我和另一位志工將他推到急診外科區，但他完全不受控制的想要掙扎衝出去（據送他來的消防局人員說他有吸毒）。男護士拿出約束帶將他固定在床上，我們一邊安撫一邊壓制他，就在這時我們清清楚楚聽到他喊了一句：我有愛滋病！

　　…大家聽到後都楞住了，回過神來馬上都去戴上外科手套，同時也立刻去查證他的說法。沒多久証實了…他確實是愛滋病患。當然醫護人員對病患一視同仁，並不會因此有分別心，但是從急診大門口一直到外科，一路上都有他的血，床單紅了一半，甚至我們的手上、身上也沾到一些血跡，情況不能說不驚險。這時外科醫師也不敢貿然幫他縫合傷口（因為怕他亂抓亂咬，還好血已經暫時止住），只能一方面請精神科醫師來安撫他，一方面先為他注射鎮定的藥物。

　　接著要幫他連絡家屬，但他的父親找不到（年輕人說如果爸爸來了一定會扁他），又找到他的後母、叔叔、阿姨，但都推皮球的不想管這檔事，甚至接一次電話後就關機，他的妹妹也吸毒管不了事，唯一還在乎他的生母又遠在台中…

　　這世上，有人珍惜生命卻萬般求生而不可得，有人卻毫不在乎的揮霍糟蹋自己的人生，或者是身不由己的因為成長環境而造就了這樣悲慘的結果。如果說擔任志工有什麼樣的收獲，我想就是「感恩」吧！每一位走進急診室的病患都是我的老師，都在向我說法開示，教我看清人生中大家經常忽略的另一面。人生，真的不要計較太多，要知足、要感恩。或許痛苦煩惱挫折難免，但我時常想起聖嚴法師所說的「面對他、接受他、處理他、放下他」。

　　不久後，護士小姐拿了一支雨傘和一個小塑膠袋（裡面只有一條牙膏）說這是病患出院忘了帶走，請我拿到駐警那裡保管。沒想到十分鐘後那位病人回來了，原來他只是去上廁所上了很久，誇張的是當她發現東西被我們拿到駐警那裡時就開始發飆，說我們不該動她的東西。我幫她把東西拿回來後連忙向她解釋，因為護士小姐以為妳出院了所以才請駐警幫妳保管。但她繼續發飆大喊："我都快死掉了你們還這樣對我？是哪個護士拿走的叫她出來！"須知我受過嚴格的反嚴刑逼供訓練，當然不會把護士供出來。就這樣她一直在那裡大發雷霆，我只好不斷向她道歉"非常對不起，是我們的疏忽，請妳不要見怪"，其實心中的OS是："按！嘸妳系麥按怎？！"…

　　回到家門前的公園，看到隔壁棟的老太太坐著輪椅在公園曬太陽，想起數年前里長選舉後她一直爭取想要當鄰長，但新里長卻屬意讓我媽媽來當，老太太知道後很不爽，認為我媽在背後扯她後腿（其實我媽根本就是萬般推辭啊）。這也使得原本是好鄰居，自此後她見到我媽卻如同陌生人一般連招呼也不打。如今呢？老太太在這兩年身體衰老的很快，已無法行走了。不知她現在對於沒當上鄰長是否仍耿耿於懷？

人生，真的不要計較太多。